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矮檐下 | |||||
作者:佚名 成語故事來源:本站原創 點擊數: 更新時間:2024/2/11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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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片空地被各種小食攤鱗次櫛比地占據著,當歸鴨、豬腳面、圓仔湯、豆漿、蛤蜊……各色的食攤上有著各色的顧客。走過這里,即被一種油火的熱氣,蔥的香味,人的嗡嗡嚷鬧聲,以及鏟子敲打鍋底的聲音所包圍。穿過這片空地,向左拐彎,是一條陰黯的小巷。巷口右首,有一座關著半截木柵門的小廟。廟前石級上,到夏日常有一兩個枯瘦的老頭子閑坐著,短而硬的白發,裸露著干皺萎癟的上身,抱著膝頭,不管睜著眼,依然閉著眼,總是那么幽靜地一動也不動,誰也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整天都坐在那里。經過廟前,再向巷底前行不遠,有一家寫著大紅“當”字飄著深藍布簾的當鋪。 從這產業鋪不遠的地方往里一斜,就出現了另一個天地。那是一條由許多木板矮屋組成的又暗又臟的小衖子。 衖子雖小,可是閑游的人極多,而且都是些男人。這些閑游的男人,經過每一座木板矮屋,都那么仔細而貪婪地向里面張望,像是野獸俟機捕捉可以飽餐一頓的獵物那樣全神貫注。 他們從木屋前挨次走過,屋里屋外,便有那么一個老太婆和三五個少女用尖的鈍的聲音喊著:“喂,出去啦……喂,好不好……”這些女人有的坐在屋里,有的就在門前相互敲敲打打的。 這些閑游的男人并不怕女人們鬧到街上來阻礙路,這正好讓他們瞅一眼,撩一下,摸一把。于是笑聲、叫聲、攙雜著罵聲,口水、煙蒂,另有花生殼文旦皮,就在這條為陰晦的路燈照得昏沉沉的小衖里,不息地回蕩著。 衖內靠西邊的第四家,屋子里坐著四個紅紅白白、花花綠綠的女子。門口有個白發皤皤又胖又矮的老太婆,巴巴頭上插著鑲綠玉珠的銀簪,粗黑的手腕上戴著黃澄澄的金釧,寶藍麻布衫領口開得淺淺的,正好讓人看到她頸上采著的一串粗大得可以鎖猴子(monkey)的金項鏈。坐在她膝彎旁的一個八九歲小女孩兒,那么瘦小,看上去,就像一只小羊(lamb)兒坐在老虎(tiger)旁邊。 屋子里,坐在供幾前矮桌邊上的那一個,名字叫阿枝。她只穿著白奶罩和紅短褲,皮膚雪白,滿身圓滔滔的——該細小的部分雖不一定十分細小,該肥大的部分卻特別肥大——血紅的嘴角,掛著幾分的得意之色。她坐在那里,專心一意地把一疊白色衛生紙,三張一折,三張一折,折好啦疊在桌子一邊。她的臉色那么平靜,使人無法確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。 另外三個坐在矮竹凳上,剛好成一個等邊三角形。其中兩個,門神似地坐在門兩側;另一個坐在里面一點,正迎著門。左側那一個,一心一意地對著鏡子,一把一把將白粉抹在臉上。右側那一個,勾著腰,背部衣服繃得緊緊的,用一枝篾扇扇著門角的煤球爐,爐子上放著不小塔似鋁制的開水鍋。一股黑而熱的煤煙,從門內卷到衖堂里。坐在三角頂點的那一個,正和坐在桌邊折草紙的阿枝有一句沒一句地談著話。 “阿巧,”阿枝頭也不抬地說,“昨晚上,你到底給了他多少?”“哼,”阿巧撇了撇嘴,仿佛不興奮,“三十塊,總是要,總是呷得醉醺醺的。來要錢,還要兇……”“怎么,”阿枝淡淡地笑道,“他保你的鏢呀,保了鏢就沒有人敢來欺侮你呀。”“你不是也有保鏢么,阿蘭阿英不是也有保鏢么,你們的保鏢就不像我那個盡要錢……”阿枝把疊好的那疊草紙挪過來,一邊撂齊,一邊搖頭。她顯而易見很得意——自己沒有遇上那么一個保鏢;又很同情——阿巧偏巧就有那么一個保鏢。 “阿巧,不要緊,多給他一點錢總有利益。你想,得罪他怎么好?”阿巧笑一下,沒有說什么,像是承認她的話是對的。阿巧是一個矮小的姑娘,比阿枝年輕好幾歲,可能在二十邊上。 肺形臉,胖嘟嘟的,笑時滿嘴金牙。她坐在那樣矮小的竹凳上,短短的白襯裙包著肥大的臀,就像一個豎立著面粉袋。 傍晚已在漸濃的夜色中退去。遠方的路燈,把淡而蒼黃的余輝投在這條狹小而骯臟的小衖里。伴伴隨著愈來愈濃的夜色,閑游的男人愈來愈多。他們在這陰黯朦朧的衖子里,像鬼影那般運動著。這時有幾個男人經過阿枝的屋子門前,那個坐在門口的胖婆婆,照例仰著臉向他們叫著:“卡好啦,要不要。出去啦……”其中有兩個男人出來了。他們停在屋里向四個女子閑閑地看了一會,結果那個高一點的向正坐在門邊對鏡抹粉的阿英呶呶嘴,點搖頭。她放下手里的鏡子懶洋洋地站起來,在阿枝疊好擺在矮桌上的草紙堆中取了幾疊,又用鋁面盆到煤爐上掏了熱水,便施施地領著那男人出來了。那男人剛出來又退出來,對同時進門矮一點的那一個說:“馬馬虎虎,不是討妻子。”這句話很有效,前面的一個也就選定了扇煤爐子的阿蘭。當阿蘭和阿英一樣預備好啦該預備的事,也就一樣領著那個男人進到里面去。 門外不斷地有人走已往,走過來。 大約十分鐘后,阿蘭踢跶踢跶地趿著木屐端著鋁盆出來了。跟在身后的那個矮人,一邊掠頭發,一邊扣香港衫的鈕扣,神情沉悶而無力。不久,阿英也出來了,跟在她身后的那一個,走到各堂里彎下腰來拔鞋跟。 兩個男人出門后,坐在門口的那個胖婆婆,把阿蘭阿英遞給她的錢,拿在鼻端下瞅著又瞅著。 阿枝把一疊草紙都折好啦。她笑著說:“阿蘭,阿英,你們真是拜過媽祖廟的,碰到的客人個個都這么快!”她把“這么快”三個字說得那么響,像是這是他們整個生活中的大愿望。 “就是呀,”阿巧也接著說,“這樣的客人,我一天能碰上十個就高興了。”阿巧沒說完,又走進兩個人。穿高底木屐的小伙子向四個女人挨次看了一眼,馬上朝阿巧指了指。這小子不但手腳快,而且舉措利落。他又望著阿蘭,斜著頭向穿球鞋的同伴抬了抬下巴。他的同伴點了搖頭。 只一會工夫,阿蘭就撩著裙子端著鋁盆出來了。男的叉腰站在門旁等候著同伴,可是同伴老是不出來。好久好久,著木屐的才帶著微笑走出來。等人的人埋怨了一聲,想不到反被讓人等的人奚落一頓。 “拷斃!”阿巧等那個穿木屐的轉背跨出門就罵起來,“真倒霉,第一個就碰到這么沒有完,要死啦……”一邊罵,一邊坐下矮凳,一邊又忙不迭地提起裙子來扇汗。看一看阿蘭,卻早對在爐子上的鋁鍋里羼了冷水,重復坐在門邊,從容自得地享受著今夜已經開始的幸運。 “你真不錯呀,阿蘭,”一向到現在還未發市的阿枝,顯而易見帶著無理而苛刻的醋意說,“一會兒就是兩個,呵,明日我也拜媽祖去。”“當真我跟你一道去吧,”余忿未息的阿巧說,“哇,我真是費力。”“費力沒人知!”阿枝唱著說。她所以這樣唱,并不是有感情需要發泄,只是覺得這樣唱著很好玩。她接著說:“你費力總還比我好呀,今夜總還發了市呀。”這時衖子里閑游的人愈來愈擁擠。各種吊有干電池小燈泡的小食攤都出現了,用銅子打彩的冰車搖得鈴子叮當叮當悶響,一切都顯出一種悶熱的雜亂和吵鬧。阿巧兩手往膝頭上一拍,立起身來,走到擺在門口的攤子上,要了一碗炒米粉。 阿巧的米粉只吃到一兩口,門外又擠進了三個人。這次,阿枝被選上了,阿蘭被選上了,阿巧轉過身來背著門想躲過這一陣,可是不成,她也被選上了。她只有把吃了一半的米粉擱下來。 客堂里面是一間黯凄凄的房,被黑布隔成四格,每格頂多一個半塌塌米大。吊在布幔上端的兩盞五支光小燈泡,就像兩團小鬼火。房間里不通風,進到里面就像進到蒸籠里。 阿枝一面扇著扇,一面和隔著布幔的阿巧說話。只聽低沉的男音阻止道:“你看,你看,你到底做什么?怎么盡和別人說閑話?”阿枝根本不理會,持續和隔壁阿巧說話,只聽著隔壁的阿巧說:“明天老太婆真新鮮,買了一枝冰棒把你的小阿珠……”阿巧正說著,突然之間之間之間聲音大起來,叫道:“哎,不要這樣啦,不要羅唆啦……”接著又規復正常聲音和阿枝說:“阿枝,昨天警察抓你去,怎么又放了呀。”“他是內地人,我用臺灣話叫阿珠跟在我前面哭。他見我可憐,就放了我。”說完,她就出聲地笑,對自己這個小小的心計似乎很寫意。 阿枝走出布幔,聽見那個低沉的男音問阿巧:“你怕不怕警察?”“怕啊,抓去要罰錢,要送習藝所。”“送到習藝所,坐在那里有飯吃不是很好嗎?”阿巧用不耐煩的聲音說:“卡緊啦,警察來啦……”阿枝從里面出來,把“份錢”交給坐在門口老太婆。老太婆正和坐在身旁的一個男人說話。阿枝叫一聲阿珠,阿珠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她真想看一看阿珠,今晚這孩子吃了一枝冰棒一定很開心吧。 胖婆婆通知她,阿珠到附近玩去了。她沒有再喊叫,又回到屋里坐在矮竹凳上等生意。她不在意地寓目著阿婆身邊那個須眉。 那須眉戴著太陽眼鏡,在這樣夜的黯衖子里,那眼鏡仍然沒有取下來。一條茶色起花的絲巾,系著像三五包紙煙那么大的一小包,放在自己膝頭上。阿枝見過這男人,常看到他和衖子里各家的阿婆講斤論兩。他每來一次,這衫子里不是多了一個兩個,就是少了一個兩個她這樣的女人。 他紅光滿面,長褲大發,一開口發言,就亮亮的露出左邊一顆金牙。淡藍尼龍香港衫,米色凡立丁長褲;白皮鞋。像他這樣衣著整齊的人,出現在這樣小而臟的衖子里是不大調和的;然而他卻非常安閑,親熱地和這個胖婆婆說著話。 “我跟你講噢,”他說,“頂多一千兩百塊。我跟你講噢,只有九歲,還要養好幾年。我跟你講噢,還要吃幾年閑飯……”阿枝聽到“只有九歲,還要養好幾年”,心里猛的一驚。 阿珠又不在阿婆身邊,使她冒出冷汗來。 她注意地聽著他談話。只見阿婆板起面孔,放慢地搖頭。 她說:“沒法度,沒法度。你想,九年,食去的也不止一千兩百塊。沒法度……”“我跟你講噢,哈,九年,論說食,都沒有食到你的。哈,我跟你講噢,一千三……”他溫順地說著話,帶著諂媚的笑臉,而且略略解開膝上的手巾包,露出一疊鈔票的角,胖婆婆的眼睛馬上有燦爛了,但馬上又板起面孔搖著頭。 直到這時,阿巧才端著鋁盆出來。她前腳送走客人,后腳就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,大聲喊冤:“哇,費力,費力,呷了酒就來這里。阿枝,依然你有運氣!……”一邊說,一邊端起剛才沒有吃完的米粉。 阿枝這時心思亂極,已經沒有興致和阿巧搭腔。她只想諦聽門外阿婆和那個男人的談話。阿巧發覺阿枝面色有點不對,又見她眼睛望著門外。看到阿婆身旁坐著那個男人,她已經有一點曉暢了,因為她們的命運,都曾經與這類的男人有點干系。她們熟悉他,那是本能的毋須審辨的,正如野獸能用鼻子迅速地嗅到自己的危險一樣。 阿巧正想探問阿枝是不是有心思,新客人又出去了。他們一連選定了阿巧、阿枝和阿英。 阿枝只好領著客人進到蒸籠里去,心里卻仍是怔怔地想到剛才阿婆身旁的那個男人,以及他們的談話。她想著想著,渾身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感到疲倦起來,而心里也突然之間之間之間那么畏懼起來,以至一陣陣地打顫。 該不會講阿珠吧?不會的,阿珠是我的。她又想到自己懷阿珠的那段時期,她才十六七歲,是十七吧,她自己也記不正確了,只覺得是很遙遠的。那時就是被阿婆帶到東一條黑衖子,西一條黑衖子作這種陪男人進進出出的事。她追念自己也是阿珠那樣大,就被一個陌生須眉帶走,交給現在這個阿婆了。本來九歲應該還記得父母的樣子的,但她現在已經記得很少了,只記得父親(father)生大病躺在床上,好幾個弟弟妹妹餓著沒有飯吃。弟妹們也哭,母親也哭,然后就來了那么一個須眉,和母親談了許多話,當天夜間,母親突然之間之間之間抱著她哭了,第二天一大早,母親給她買了一身新衣,又弄了許多好吃的東西,然后就是頭天那個和母親談話的男人把她帶走了,然后就帶給了現在這個阿婆。 所有童年的事就只記得這一點。她覺得自己像是過過幾個世紀似的,所以童年的事她特別遙遠,現在連父親母親的面目都想象不出了。自從跟著這個阿婆后,她先是吵著要回家,因為在阿婆這里又吃不飽,又要不停地做苦事,又一步也不許離開。多少的苦,多少的眼淚,好輕易長到十六歲,開始掙錢了,生活才算好一點,阿婆待她也不和一點,也開始吃得飽一點。 有一日她接到一個客人,那是一個她很喜歡的小伙子。因為她接生意不久,很少經驗,自從接了這個小伙子,就懷下了阿珠。 想到懷阿珠那段日子真是說不出的苦。阿婆一邊打她,一邊罵著說:“又要耽誤幾個月了,看哪里有飯吃,真是白養活你。才開始做生意,就弄了一個毒包,為什么不當心。”懷著阿珠五個月,仍被逼著替阿婆掙錢,吃了許多苦,總算把阿珠保全下來了。但現在……不讓人看見眼珠的那個男人該不會把阿珠帶去吧。想著,想著,忍不住傷心地輕聲哭泣起來。 “為什么哭啦?”直到客人輕輕問阿枝,她自己才發覺淚已深腮。經他這一問,她一邊搖頭,一邊抽噎得更厲害了。 也許是這個客人動了惻隱之心,多給了阿枝十元錢。阿枝驚異欣喜地收起來,把份錢交給阿婆時,自己就小心保存這額外數目。她是那樣輕易滿足,一想到這個意外收獲,自己就笑了,剛才那種種傷心仿佛不曾有過似的。生活在這些矮檐下的人,她們已逐步養成對痛苦忘記很快的習慣;否則就只有讓痛苦吞蝕。 阿枝交給阿婆份錢時,那個穿著講求的男人已離去了。阿枝想從阿婆臉上看出一點新聞來,但阿婆卻不動聲色地扯著面孔坐在那里。這個白發老婦人,仿佛縱然有人把細紙捻子觸她的鼻孔,她除了拂一拂手,恐怕也不會改變那凝寂死板的表情。 不過阿珠那小女孩兒子,卻仍像小羊坐在老虎旁邊似的,坐在這個老胖婦身旁,這使阿枝安心不少。 接著,誠如阿枝自己所謂“拜過媽祖廟”似的,她的生意就接二連三的不息了。 于是她就完全陶醉于自己興隆的營業中。 這小衖子里的夜如火如荼。一切都是瘋狂、吵鬧、無理而貪婪的攘擾,閑蕩的男人冷眼里的火花;三三五五彎腰振臂而笑的女子;小食攤的吆喝;冰車叮叮當當的鈴聲以及偶爾倏忽飄過的小調聲。這片矮屋檐下的夜,仿佛沒有終點似的。 當阿枝于一連串客人中掙扎過來,已經是過午夜的時間了。她一個接一個地不停,那種每夜都曾經過的近于麻痹的疲倦,又開始那么深沉地襲擊著她。因為今夜選她的客人排得那么緊,以致她忙得忘記注意胖阿婆身邊的阿珠了。現在閑游的男人逐步稀少了,她也松了口大氣,坐下來又想到了阿珠。一看阿婆身邊并沒有人,先前那種使她哭泣的恐懼感感覺,馬上又抓緊了她。她驚駭地問:“阿婆,阿珠呢?”“我想依然早點給他帶走好。左講右講,給了一千四……”阿婆不動聲色地說。 “阿婆!……”阿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,什么話也說不出。 平日阿珠消瘦的身子,蒼白而恐懼感的臉色,都一齊奔赴到眼前,越想越傷心,眼淚落得如雨一般。 “哭什么,”阿婆嚴厲而平靜地說,“你不會再生一個嗎?”阿婆站起身來,蹣跚地走到阿枝身邊,那戴在巴巴頭上鑲在銀簪上的綠玉珠,因她走動,偶爾在燈下收回一閃一閃的灼爍。她說道:“就給你兩百塊吧。今夜你的份錢也都歸你。哇,不要哭,知不知。……”阿枝拍著泥花花的眼睛,接過阿婆的錢。一邊兇猛哽咽著,一邊點著數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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